水泥森林:

现实系 

3

 

艾伦的大学入学考试很快就结束了，没多久我也进入了暑假。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收拾东西，或者出门参加同学聚会什么的，我就一直待在他的房间里看漫画、打游戏，尽最大可能跟他耗在一起。

“所以最后还是报的那所大学吗。”我在摁动手柄的时候问他。

显示屏上的不断闪现着的光投在我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嗯、……”艾伦顿了一下，接着回答到，“毕竟那里、比较有把握……”只穿着内裤和背心的艾伦左手抓着左脚脚踝坐在书桌前面的转椅上，轻轻搭在地面上的右脚脚趾轻轻地动了一下。

空调的巨大运作声回荡在室内，窗外的蝉也在一刻都不间断的鸣着。

“那以后是要住宿舍吗。”我问他，“准备多长时间回来一次？”

“应该是要住宿舍的吧……”他继续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回来什么的，到时候再说吧。”

“……那我之后去找你。”我把手柄丢在一旁，接着转过身来看着他。屏幕里的人物也在同时立刻死掉了。

“到时候、再说吧……”

艾伦微微皱着眉，目光躲闪着瞟着坐在地上的我，这样搪塞到。

 

其实后来我回过头来认真的想了想才发现，那个时候的我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艾伦的异样才对。但是那个时候我却单纯的把那异样归结为对我们之间不伦关系的害怕、退缩与后悔上面。

之后的事情却证明我错了。

那个时候的艾伦早就没有对那种东西的愧疚感了，因为……

因为他极其残忍又极其狡猾的知道，这一切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全都结束了。

他那个时候所有的唯一的感情大概只有对我的歉意……仅此而已罢了。

 

于是我就在那一念之差里，真的只是一念之差里失去了艾伦。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面，我和父母一同回老家参加了亲戚的婚礼。本来艾伦也应该要去的，但是他却以要提前报到、做开学准备为名留在了家里。一看到艾伦不去我也想留在家里，但是却被父母强制带去了。

……如果我拼命坚持、跟他一起留在家里就好了。

但是现在无论我怎么想都无济于事了。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离开的时候的情景。

我们拖着行李从家门口拖到马路边上，接着把行李搬上了叫的出租车。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艾伦还穿着拖鞋，静静地站在家门口。

我朝他招招手，他也慢慢地、朝我招了招手。

接着我们上了车。

车开出去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竟然发现艾伦已经跑到了马路中间，表情有些复杂的看着这边。

“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这么给他发了短信，接着看着他慢慢慢慢地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面。

接着直到晚上到了老家的时候才发现，艾伦将他的手机塞在了我的背包里面。

 

我翻了翻通讯录，里面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当时的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不好，但却也没多想。

我不想也没法形容这半个月里我是怎么度过的了。没有手机、联系不到艾伦，连社交网络都追踪不到他的行踪。母亲定期会打电话给邻居问问艾伦的情况，但是每次都没法听到他的声音。我在期间多次想回去，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说服父母同时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买飞机票，只能被迫跟父母耗在这里。

感觉好像要疯了一样。

在这之前，父母只字未提他们请了年假的事情，也没提家族是如此之大、老家位置如此偏僻，这一切就像是一个陷阱，联合起来的、无法容忍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把我困在这里。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接着那种预感就那么残忍的变成了事实。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艾伦已经不在了。

或许应该用“消失”形容才比较妥当吧。

 

怎么说、……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心情。

你以为你等的那个人也一直在等你，结果你兴冲冲的、抱着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祈愿与积极的情感跑上楼梯、推开门，却发现那扇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不仅他消失了，之前一起买的行李箱、喜欢的漫画、游戏机，还有衣服、墙上贴的海报，一切生活的痕迹都消失了。那个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心里，不仅仅是失望、悲哀、痛苦，还有一种奇怪的恐惧，以及憎恨。

一切都落空了，一切都离我而去了。

 

我使劲地攥紧了拳头，在那瞬间突然觉得很想杀人。

是的，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手法，而是我真实的想法的体现。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如果大家都死掉就好了。

 

我转身便冲出了门去，径直朝着艾伦说的那所学校跑了过去。

那所学校并不远，这也是我放心艾伦考过去的原因，所以我很快便到了那门口。那里无论怎么找都没能看见人，问了校园保安也只得到了还有一个周才开学的消息。

我接着便朝着阿明家里跑了过去。

 

这个时候的阿明·阿诺德刚好在家。

他在对讲机里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走了出来。

总之这个估计连我一拳都接不下的、艾伦的朋友，却是很有骨气的咬了咬牙干脆的走到我的跟前来。

“你是要、找艾伦吧？”他努力地咽了口口水，接着大声地说道，“抱歉，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也就是说你知道吧，艾伦去了哪里。”

“当、当然……”这个满头冷汗的家伙有些奇怪地、像是逞强一样地笑了起来，“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这个时候、这种时候还在……说这种话什么的、……我觉得脑袋胀的要命，焦躁不断地沸腾沸腾再沸腾，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面冲出来了一样。

“……你知道就好办了。”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这个家伙就开始流鼻血了。

他伸手去擦，结果却将血抹得到处都是。

我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拎起来往一旁的门上来回、来回地撞，半天才松手，让他靠着门慢慢地滑坐在了地上。

“杀掉你，说不定比杀掉兔子还快些。”

阿明·阿诺德瘫在地上，手半天才颤抖着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你配不上艾伦、……你这家伙、……会害死他的……”他口齿不清地反复重复着，眼神恍惚地落在我的鞋边。

什么啊。

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

“……所以你是觉得你配得上吗？”我伸手，单手攥住他的脖子，微微地加起了力来，“说话啊，喂……告诉我啊！”

艾伦就这么跑掉的理由，把你留在这里送死的理由，还有、还有我要去找他的、理由、……！

我这才发现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手使劲地想松开却也再也无法松开了。手背上浮出一条一条的青筋，阿明·阿诺德的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了。

他像是溺水的人一样，使劲地挣扎了起来。

“放、放……唔、……！”

明明是、明明只是普通的路人罢了，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到底知道些什么啊！？

“唔！！！！！唔、……唔、……！！！”

就这样。

对，就这样……

……干脆的去死好了。

 

这样的念头浮现的一瞬间，我的眼前便出现了一道白光，接着脸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松了手，同时用左手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被刀子之类的东西划伤了。

血慢慢地滑落下来，接着将我的衬衣领口染红了。

 

“艾伦就由、我来保护……”阿明咳嗽了半天才勉强能够正常的呼吸起来，双手握紧了水果刀指着我，“咳、咳咳……会杀人的、是我，才对……这，这是、正当防卫，所以、……”

这个时候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更多的反而是悲伤。

“……你知道艾伦，到底是怎么想的吗？”我问他。

“艾、艾伦说他，他想……摆脱你、……所以、……”

“摆脱我、吗……”我自嘲地笑了两声，接着问他，“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阿明·阿诺德咬了咬下唇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

“所以你在保护艾伦，”我问阿明，“那我在干什么……”我问他，“所以我在干什么啊！！”

我狠狠的夺过他手里的水果刀，接着高高地举起来，狠狠地掷到一旁的台阶上去。刀尖狠狠地撞到了台阶，接着弹了一下，掉在了一旁的草地里面。

 

“无聊，无聊透顶……”我扯了扯嘴角，接着后退了几步，猛地转过身去，“……算了。嗬……算了。”

我走了两步，接着拼命、拼命地跑了起来。

 

 

接下来我去了所有能想到的艾伦的同学、朋友家里，甚至连他的班任老师的家门也都敲了。但是大部分的人看到我满脸血的凄惨的样子都没有开门，而仅有的、开了门的几家也表示并不知道艾伦毕业之后的去向。在我的执意要求下，其中一个人让我看了毕业纪念册，但是里面也没有具体写清艾伦要去哪里。

从最后一个人家里走出来的时候，我想我的心情也只有万念俱灰可以形容了。天越来越黑了，街灯却还没有点亮，风吹得我冷得要命。

……这家伙到底能去哪里呢。

所以，我是被舍弃了吗。

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我在这一瞬间，大概是人生第一次的感觉到了孤单。

 

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发现呢。

艾伦那家伙、为什么隐藏的这么好呢……

明明、明明一直都看着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一直看着的。

但是我现在才发现，无论偷窥孔再怎么大，看着他的时间再怎么长，我都始终没法看到这个人的内心里去。

其实很讨厌吧。

很讨厌很讨厌吧。

我。

但我却没法控制的喜欢，很喜欢很喜欢艾伦。

喜欢到这个时候会感到心碎的程度。

 

我推开家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点了。我什么都没吃，肚子饿得要命。

听到我开门声的妈妈打开餐厅门，过来迎接我。她在看到我的脸的同时稍微吃了一惊，但是却什么都没说，只让我进去吃饭。

饭桌上的菜都凉了，凉到难以下口的程度了。

就像是在吃石头一样。

坐在旁边的父亲也一直都没有动筷子，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抽烟。

“艾伦呢。”我问他们，但是却没期待会得到答复。

“他已经去学校了。”父亲说，“放假的时候会回来的。”

“那到底去哪里了，我想去看他。”我问道。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父亲将烟摁灭在了一旁的烟灰缸里，“你也打消了去找他的念头吧。”

“……为什么？”

我在这么问的同时，妈妈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你还想继续骗我们吗？”父亲说，“……你怎么能和自己的哥哥做那种事情！？”

“……艾伦他告诉你的吗。”

“你妈妈都亲眼看见了！但是为了艾伦的升学考试，不得不忍气吞声到现在罢了。可恶、……！你们、你们两个……！”

他抄起手边的烟灰缸，狠狠地丢了过来。我没有躲开，那东西便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肩膀上面，烟灰撒了一桌子。

妈妈低下头，小声地哭了起来。

“什么啊……到底哪里有错啊！？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不能在一起吗？”

“难道你还期望我和你妈妈举双手赞成你们在一起吗？”他站起来，大声地呵斥我道，“给我适合而止吧！”

“……已经晚了，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现在改正的话还不算晚。”

“这根本就不是错误，所以根本没法改正。”

“不要再强词夺理了……！”

“对一个人的爱情也算是强词夺理吗？”

“……你能随随便便的说出这种话来就说明你还太年轻了。利威尔，你只是把亲情误会成了爱情而已。”

“你这样的判断未免也太绝断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只想着用你那种陈旧的价值观去判断这种事……”

 

“艾伦他……下跪道歉了。”坐在一旁的妈妈突然开口了，“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流眼泪了。‘对不起，这种事，再也不会做了’这样说了……”

我顿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艾伦说他会消失的，这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所以……”

什么啊……

什么，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欺负他。到底为什么啊！？”我一拍桌子站起来，问他们说，“……你们未免也太卑鄙了吧。仗着自己是父母，就能完全操控自己孩子的想法吗？嗬，可笑……未免也，太可笑了吧？我们竟然做了，这么罪无可恕的事情吗……同性、兄弟什么的，就这么罪无可恕吗！？”我残忍地扯了扯嘴角，接着没法控制地奇怪地笑了起来，“啊啊，这样的话，我明白了。我跟你们断绝关系就好了吧？这样的话，我们就不是兄弟了吧。”

“喂！给我坐下！”

我站起来，接着迈开步子径直朝玄关冲了过去，“啧……这样的话你们就能理解了吧！？”

“利、利威尔……！”

“从今天起，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这样的话，就可以了吧？”

“利威尔！”

妈妈这样喊着我的名字扑过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我。

 

她把头埋在我的肩窝里，紧紧地抱着我的腰，使劲地哭着。

她跟艾伦长得很像，哭到甚至连我也稍微感觉到了悲伤的程度。她就那么一直、一直的使劲抱着我，流着眼泪。

“你和艾伦都是我们的儿子……都是我们，重要的儿子……”她呜咽着，说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吧？但是……但是这种事，就算我们能理解，社会、世界也不会容许的，所以、……”她说，“至少让艾伦，幸福吧……”

 

什么啊。

……什么啊。

未免也太残忍了吧，这种。

世界对我，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但是，就算这样下去的话，艾伦真的能，得到幸福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僵硬地站在玄关、低着头，轻轻地伸手、握住妈妈的、柔软的手指，来回地安抚她道，“……我知道了。”

艾伦，这就是你希望的吗？

“……对不起、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做了。”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结局的话。

我回过头去抱住妈妈，接着慢慢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大家全部都死掉了就好了。

 

 

 

TBC